身是菩提树,心如明镜台。时时勤拂拭,勿使惹尘埃。
这是一首传诵千古的偈子,学佛的人几乎是人尽皆知。
偈子把身体比喻为菩提树,内心比喻为明镜台。要想保持明镜的透亮,就必须常常打扫擦拭。那么镜子上的尘埃是什么?镜子上的尘埃,就是佛教所说的五蕴。
这首偈子的重点就在于“时时勤拂拭”,拂拭就是修行。
我们的身体就像是一棵遮盖我们的大树,是我们的依靠。
如果没有身体,我们也就没有赖以修行的介质,我们的心也无所寄托。“心如明镜台”的心就是我们的自性、本心、本来面目。为什么我们的心能“如明镜台”一样明亮?因为“菩提自性,本来清净”。这可是六祖说的,所以说,对本心、自性的理解六祖和神秀并没有分歧,也就是说,神秀在黄梅待了这么多年,并没有白待,他从五祖那里的确学到了干货。为什么要“时时勤拂拭”?目的是为了“勿使惹尘埃”。本来清净的“菩提自性”为什么看不清甚至看不见了?因为五蕴的灰尘太厚。灰尘厚了怎么办?除了擦还能有什么办法?所以说,神秀的见地也不一般。
神秀写完了偈子,按说应该如释重负才对。但结果和我们想到的不一样,神秀又陷入了第三次纠结。他还在想:等明天,五祖看见了偈子,如果他看了很高兴,说明我与佛法有缘。如果他说不好,说明我还处在迷的状态,宿业太重,障碍重重,就不该得法。唉!五祖到底会怎么想呢?实在是无法预料出结果。他就这样一个人在屋里坐卧不安,一宿都没睡,一直等到天亮。
天亮以后会发生什么呢?
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,不见自性。天明,祖唤卢供奉来,向南廊壁间绘画图像,忽见其偈,报言:“供奉却不用画,劳尔远来。经云: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但留此偈,与人诵持,依此偈修,免堕恶道。依此偈修,有大利益。”令门人炷香礼敬,尽诵此偈,即得见性。
门人诵偈,皆叹善哉。
经过一晚上的纠结,神秀终于盼来了天亮。五祖按照原先的计划,准备让人去叫画画的卢供奉来,开工画经变和五祖血脉图,忽然发现了神秀写的偈子。他就让人告诉卢供奉不要来了。
佛经上说: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。无论是经变还是五祖血脉图,都不过是相而已。干脆把这个偈子留在这里,让大家诵持。然后按照这个偈子修行,免得堕入恶道,而且还会大有益处。因此,他让弟子们烧香礼敬,告诉大家,都来诵持此偈,就可以见性。
众弟子就按照五祖的吩咐,都来诵持神秀的偈子,每个人都叹服神秀的偈子写得好,果然不愧是大家的教授师。见解就是比我们高。
经中的卢供奉是何许人?这里所谓的供奉,或许就是对一个画匠的尊称。唐朝的时候有供奉这个官,大约也就是干服务型职业的人。这个卢供奉,应当是本地的一位画匠。
五祖所说的“经云:凡所有相,皆是虚妄”,正是《金刚经》中的话,可见,五祖对《金刚经》非常熟悉,有一种信手拈来的感觉。
五祖看见神秀偈子的反应是,让大家都来诵持,结果是一时间整个寺院到处都能听到这首偈子。可是,这一段文字的开首却说:“祖已知神秀入门未得,不见自性。”“入门未得”,就是“未得入门”。既然神秀没有入门,“不见自性”,为什么五祖还会告诉众弟子,“尽诵此偈,即得见性”?这不是骗人吗?关于这个问题,我们在讲六祖的偈子时,再来探讨。
神秀作礼而去。又经数日,作偈不成,心中恍惚,神思不安,犹如梦中,行坐不乐。
神秀的纠结并没有结束。
五祖白天碍于众人耳目,直到夜深人静,才把神秀叫到自己这里,向神秀求证,偈子是不是他作的。
神秀说:“的确是我做的。但我做此偈,不是为了谋求六祖之位,而是希望师父发发慈悲,看我有多少智慧?”
五祖跟神秀实话实说。五祖说:“你这个偈子,还没有见到本性。也只能算刚到门外,还没有登堂入室。凭这样的见解,想找到无上菩提,想都不用想。无上菩提是什么?无上菩提需要在言语之下找到自己的本心,见到自己的本性。这个本性不生不灭,在一切的时间里,在每一个念头当中,都可以见到,万法无滞碍,一真即是一切真,万法都真如自在,就在那里。如如不动的心,就是真实。如果有了这样的见解,就是悟到无上菩提的自性了。你回去,再想他一两天,重新做一个偈子拿给我看。如果你的偈子入门了,我就把衣法传给你。”
我们说过,佛教尤其是禅宗的思维方式和我们平时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,平时的思维方式在理解禅上,会成为一种障碍,所以必须时时打破,才有可能进入禅宗的频道。禅宗靠的是像扳道岔一样啪地一下,换了轨道,才能走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去。靠理性思维的思考,就等于在和悟道的线路完全平行的线路上走,走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走进去。
但是,为什么五祖还会苦口婆心地跟神秀说了这么一大段话?因为语言虽然不是道,不是彼岸,不是自性,但语言可以是渡河的船,可以是对治病症的药。这是什么?这就是方便法门。所有的佛经都是渡河的船,都是对治的药,都是一种方便法门。
为了让神秀有所领悟,五祖还用到了华严宗的方便法门:一真一切真,万境自如如。
我们说,《坛经》中融会了诸经的智慧,这里虽然没有提到华严学,但是却用了华严的表述模式。也就是说为了渡神秀,五祖从华严那边借来了一条船。
五祖让他回去再思考一两天,可是他思考了好几天,也没思考出结果来。最后搞的不仅新偈子没做成,而且整日神思恍惚,像做梦一样,茶不思饭不想,坐卧不安,闷闷不乐,离抑郁症都快不远了。那么,神秀的新偈子到底有没有做出来?关于神秀做偈子的事,《坛经》的叙述到此为止,不再有下文了。
这里还有一个问题,五祖当初跟大家一起说偈子的时候说:“火急速去!不得迟滞!思量即不中用!见性之人,言下须见。”
既然“思量即不中用”,别想,一想就错,那么为什么五祖在这里却又说“汝且去一两日思惟”?到底是让想不让想?你这不是故意为难神秀吗?
五祖不是第一次为难神秀了。为难其实就是禅宗的法门之一,就让你憋,憋死你。有点像《论语》所说的“不愤不启,不悱不发”。憋到极致,说不定啪地一下就开悟了。
这种事,在后来的禅宗中经常会发生。往左也不对,往右也不对,我看你能往哪儿去?只有一个办法,放弃现成的频道,撞破眼前的墙,只有这样,才有可能闯出一片新天地。